蔡定剑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日前，有媒体报道今年初北京市人代会上确定的在今年秋季给中小学生免费教材的计划被取消了，原因是经济问题。报道虽然没有说明是什么经济原因，可以推测由于去年以来的经济危机，一些地方的财政有些紧张，加上今年各地和国家要搞特大庆典，要花钱的地方肯定不少，有些入不敷出了。

在政府财政有些紧张的情况下，财政支出当然应该紧缩。问题是哪些项目支出应该优先保证，哪些支出可以缩减，这本来是一个民主程序决定的问题。不过这也是反映政府执政理念和政策导向的真正尺度。我看到另一些消息报道，比如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门前有一条科荟路，是去年奥运刚结束的工程，是到市民驾车到奥运森林公园最近的、最方便的路，路还没有向公众开放使用，好好的公路被挖掉变成了大理石花坛。最近我看到上海外滩，为了世博会把外滩地面弄了个底朝天。去过外滩的人都知道，外滩是前些年整修的，已经有非常高档的地面装修，已经是世界之最了，不知为什么还是要翻修。从城市和大街上看，令外国人十分震惊：中国政府非常有钱。但我们知道，这些都是为了“面子”，是为了表现中国的“国家形象”。在面子与民生的关系上，谁优谁劣谁都判断得很清楚。但是，我们的各级政府在行动上，却总是颠倒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城市在十多年一下变得光鲜靓丽，花团锦簇，广场和政府办公大楼极其奢侈，超过世界最富有现代化的城市，而没有建立基本的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障制度，连基本的全民义务教育也没有完全建立的原因(而日本在100多年前就做到了)。而在西方一些并不是很发达的国家，像意大利很多城市在中国政府官员看来显得相当破旧了。他们没有把钱用在折腾城市和街道上，却有很完善的全民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障。为什么这些政府不顾面子，而只顾民生呢？这就是政府的“里子”或者说执政的理念所在。

但是，仅要“面子”能建立中国的国家形象吗？我看未必。比如，那些缺少文化水准的城乡暴发户，总喜欢把财富表现出来，发了点财就穿金戴银，吃鲍鱼鱼翅，买豪华汽车。但是，文明人对此感到俗气得很。文明社会对人和国家的评价，不仅是财富，更重要的是品德。如对山西的媒老板和对比尔·盖茨，不懈的是以财富的展现和放地浪费，崇敬的是对慈善和公益贡献的人。对国际社会对国家的评判也不是城市的奢侈、政府的富有和军队的强大，而是政府对人权的保障、对法治的尊重和对民主的维护。我们树立的某种形象，可能正是别人认为低俗的东西。

有人说，多数老百姓都赞成现在的中国需要“面子”，树立国家形象。人都爱面子，国家都要好的形象，关键是“面子”要与“里子”结合起来，与经济发展相适应。对于一个经济不很宽裕的家来说，有限的钱是先上孩子上学，还是每天买鲜花装饰房子呢？谁不爱城市美丽？谁不喜欢街道摆满鲜花？但是，这些都需要钱，需要财政和人民交税支付。如果你在大街上随便问一个市民，喜不喜欢街上到处摆花，十有九个人都会说好。但如果说从你口袋里掏100元钱到大街上摆花，恐怕很多人就会考虑考虑了。老百姓的判断是在一种信息不对称的“无知”情况下的态度。如果你告诉居民我们要花一笔钱来搞一次狂欢，摆花和放焰火，但是这笔钱可以用来建立一套居民最低医疗保障体系，看病不要钱。政府财政的钱总是有限的，做了前者就不能做后者。你看老百姓会赞成什么呢？

为什么政府喜欢把面子工程放在民生工程之上呢？一个外国朋友问我。我说，中国人喜欢面子吧。中国人过去太穷，被人看不起，所以现在总想表现一下，不要让人再看不起。她说是不是像那些时髦年青人总想染彩发、刺青、脱去衣服要显示自己的肌肉？是不是像农民发了财要露富呢？我想，更重要的是政府官员命运所系在那里。民生只有民主才能真正得到保障。(2009年09月27日　 南方网　)